小的时候,喜欢让她牵着我的手,大手牵小手,很暖和也很舒服。
常常,她喜欢牵着我去看灯会、走佛庙。当然,每次走每次逛,她少不了会在附近买些油香纸钱之类的东西。因为虔诚,她带着我,教我做诣;因为虔诚,每逢初一、初十五,不管那天雨多大、天多热,她都一直坚持着,似乎,这样的坚持,成了她的必修课。那时候,我笑着说:妈,你这样跑上跑下的,辛苦么?她会意着:哈哈,你这傻小子,什么时候也懂妈的心思啦?
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对她的厨艺一直嘴念不忘,虽然我现在外面读书了,回家也只有放寒暑假的时候了。也许,应该没有什么开始才对,爱吃的孩子永远是馋猫。每天她都起得很早,却总不出声,但能闻到渐渐飘来饭香的味道,这时,我就知道她又在烧着好吃的菜了。嘻嘻,有口福了。一年中最忙的时候,莫过于快要过年的那几天,她喜欢在胸前围上抹油裙,而平常日子里是很少见她这样的,我倜傥地逗着她:妈,您这是要上法国的时尚界么?“我也想啊,要是像我这样上时尚界,你爸还不是法国帅锅,该留给你们年轻的这一代了啦…”围着抹油裙,她认真的站在火炉边,汗水湿润了额头,还有那缕缕油烟,似乎很不惬意的留恋着她的髪织,好像要特地想为她装饰着什么。就这样,趁着她认真时,我悄悄的躲在她身后,伸手偷了块大肥肉塞在嘴里,悄悄地溜了……吃饭那会,她埋怨着那杀猪的叔给少了,我心里偷偷笑着。其实,她是知道的,只是亏了那杀猪的叔成了替罪羊。
我喜欢牵着她的手,即便少了儿时的细致。渐渐地,我上了初中,也就很少像以前那样去牵着她。
钟表上,走了一圈是时间,走了一环便是一年。
爸在工厂上遇到了些棘手的事,因为建筑材料在量上被人算错了数,厂家要追究爸的责任。那天,是午假的时候,家门口拥挤着大大小小的车,挤着人,我探着脑袋瓜走进家去。
有位恶脸相对的老伯训坼着爸:哼,今天我们该算算账了。
爸,很平静地,抖下那沉睡的烟灰头,也站起来着说,好啊。
她的眼圈红红的湿湿的,没去擦拭流过脸颊的泪水,手却一直拉着爸的衣服,不愿爸上去,跟那位老伯硬对着:有本事一块到庙里插香,看是谁冤枉了谁。
很久的对峙,幸好来了爸的几个工友,拉走了他们,总算恢复了家的平静。
而她,没有平静下来,拿起香纸,在家的佛灯下久久的跪着,哭着,祈祷着。但似乎,佛没过多的表示,也没有给她怜悯的机会。
好在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,原来是那位老伯的儿子从中作梗,让厂家误会了爸。而她也因为那回,天天跑庙,天天加佛灯——她瘦了,跟照片里头的她,几乎是两个人的模样。
衣服穿久了,终会破也会旧,而人呢,走久了以后呢?
那天,我接到从阿舅家来的电话,急忙进入舅的家门时,冰冷的木床上躺着舅。她哭了,这是我从未见到她哭得这么厉害过,白色的阴影雾笼罩着这个向来有着不少笑声的家。她颤抖地给我试穿白色的衣服,在她红通通的眼下,有眼神哭泣着,那眼神我至今没忘。阿嬷因为脚伤还在床上,阿公只能哭着叹气,而舅就这样冰冷地走了,两个白发人送一个黑发人,骨肉怎堪何情,正是伤到此处。
出殡那天,我在陪着阿嬷,阿嬷早已哭得无声。而她,一直守着舅,等真正走时,她拖着舅的手,不愿走,跪着的膝盖却不知怎的磨出血迹。那次,我搀着她,靠在我的肩膀上,她哭了很久很久。
那一年,我上高二。
纸上无端,平野山川,流年似水,总有情也有难牵绊,朱茹笔下,墨上幸福泪。
那年夏天,本来她是想跟我一块去的,可惜,她会晕车,爸的车又坏了,她又不能跟着一块去月台。出门的前晚,不知她去哪买的玉观音,就亲手给我戴上,她整拾了我的衣领,笑着说:出门了,你就是个大人了,要懂得好好照顾自己…
终于,我到了,也打通了家的电话,可电话那头一直是抽泣的声音。
每次回校,她总会在我的行李里挤些我爱吃的,又怕我说行李重,所以她就趁我收拾好东西后,就偷偷地塞进去,有多少就塞上多少。
花谢总有痕,过客也留香。其实,心一直在,这两座城市并不遥远。
渐渐发现,她脸上的褶皱是我这辈子无法偿还的借据。
弟说:小时候,她是我们的天使,守护着我们;现在,我们是她的天使,让我们来守护她。
胸前的那块玉观音,虽然后面残了一小块,颜色也渐渐变淡了,但我知道这不为了什么,只是为了平安二字。
华泰教育
2015年3月23日